大山．大海．星晨．飛羽--在未知的世界盡情揮霍

金門漫漫
    歸處

一早起來天剛亮下過雨，天空仍然陰灰，再到十八間去走探。小心地踏步在草地上，金型馬背和燕尾間，椋鳥悅耳，朱牆紅瓦已許久不見，細膩地彩繪勝過無數大廈名師，只可惜這般光景已不被多數人興賞，更可惜，即使完好，沒有人煙的樓也只剩下軀骨，換來的是無數蟲鳥蛙鳴伴著仍長眠的青石街道。踏步進身，四周如畫作，而我也入畫。「大夫第」的門額前可羅雀，房上的「光前積德」、「博古通今」的字句仍恨鐵不成鋼地刻著，而今的人們可曾認真地看待過自己與一生？青石街坊、門樓牆垣，古蹟成村卻唯我一人。

退了房來到位在金門中心的擎天廳戰地坑道，也是金門的作戰中心。門票是一張掛在脖子的證件，好似個工作證，妹妹說：「掛著這個好像有個特別的身份，要幹麻一樣！」。爸爸當兵時似乎來過，只是年代久遠已經不甚記憶，尚且當時離砲戰不遠，小兵僅聽著指令快步走著都一個樣貌的坑道。爸爸慎重而緊張，「我們之前看的都是旁支末節，裡面才是真正的重點！」，但是對我們來說，我們並非作戰，參觀也只看個景，畢竟現下仍是軍事重地。說明了一些要點，主要不能亂走，每個轉角和通道都有士兵直接擋住通道，更不能靠近士兵。始進時，每十公尺就有一道很厚的金屬門，而坑道平整明亮，白漆牆面與隔音天花板似如尋常房舍，坑道下切入內部後轉為一般坑洞，只是裝上了基本的照明與線路，真的三步一崗，五步一哨，或有士兵，或有憲兵。擎天廳直接在山內挖出了一個大禮堂，曾經所有的作戰指令都於此發出，抗戰前線的心臟，軍隊的主帥帳房，但我們不見些許氣氛和作戰指揮的線索，唯有的只是充滿座椅的大禮堂與坑道之美，坐著，似乎也沒有什麼，相對於爸爸當初的緊張和著重。作戰的核心並不在於一圖一表，而是看不見摸不著的頭腦和內心，即使經典，也不過是一指一揮。爸爸在座椅上深吸又長呼了一口氣：「走吧！要去外面了。」。外頭淺水環繞著一座亭子，避陽擋雨的亭頂罩護的不是人群而是石碑，一塊殉職紀念碑。趁著午餐後最鬆懈的時刻開炮，趙家驤、章傑與抗日名將吉星文三位副司令官用完餐，第一個走出門就剛好被第一個炮彈擊中。軍隊不能沒有命令隨意動作，何況將軍陣亡，聯絡各單位才發現所有通訊同時中斷，看著炮彈狂轟爁炸，將士、同袍、居民、孩童的生命不斷凋亡，終於有人忍不住氣，不顧一切地還擊了第一炮，其他陣地看到有還擊認為應該有命令下達了，由此才開始打響了炮戰。雖然也只是口傳，但聽過炮擊演練的老兵聲如臨場地已熟唱無數。許多地方居民在金門的許多地方為當時陣亡的將士立廟，我想那一代人刻骨。「翠谷」之名憶了「碎骨」之意，此地被改名「太谷」，但刻骨終也將成骷骨，歷史也還是將被抹去，而抹不掉的總是遺忘，四周的炮車展示，成了巨型模玩。

爸爸終於輕鬆隨興地說：「那再來看要去哪裡！」。「獨立作戰．自立更生．堅持到底．死裏求生」，來自那個年代的標語仍刷新在村子的高牆上，如同得月樓的華麗洋樓，也是個假樓，瓊林作戰坑道的入口就在這假樓裡。坑道牆面已是水泥的平整鋪面，越來越窄的通道畫出爸爸口中的越戰，也織羅起坑道的陷阱恐懼，猛一會兒，坑道竟然又回頭搶進，防禦著入口，又一個射擊口正對著整條街道，而外頭只會是個排水鼠洞。坑道猶如地下蟻穴，四通八達，立體層搭，不熟悉的我們如同對抗的外敵，我們不趕亂走，最近的出口，只出不進的旋轉門擋去了民眾的不慎。瓊林村仍是個古宅群立的老村，許多仍然華麗美新，不下板橋林家，雖是同門，一樣出海拼搏的歷史，台灣卻留不下一樣的教養，「修宗祠、清祖墳、築祖厝和建學校」的思源與反饋，早已不見蹤跡，仍刻印在台灣八落大厝老家門廳上的「九牧傳芳」問著，我們自己還剩下什麼？華麗三落厝上的懸魚頂著燕尾，四周的金型馬背已是這裡的常態，牆磚上的斜紋交織著我對老家的夢想。手足們在巷弄間穿梭。高地上的看板畫著村上所有的古建群落，「六進士、七舉人、六武將」也不過如此，想著八落厝的老家應當是多麼地奢侈，三天三夜的騎馬田巡又是怎麼樣的傳說。我們不再趕路，地圖與眺看，指看著這裡的一派閒悠。角落下的一門三節坊是最後的禮贊。

又沿著環島北路回去，今天的兩旁是巨大的木賊防風林。在一家蚵仔麵線停下，端來的不是印象中期待黃黃糊糊的麵線糊而是略粗的白米線，湯裡不勾芡而是一般白麵湯底，只是略白而不見底，帶上點蔥花與油蔥，驚訝又好奇，卻意外地美味，蚵仔並不大，但每顆渾圓飽滿絕不黑底乾扁，原本忽略地咬下，每個人卻睜大了眼，不同於台灣的蚵仔肥大卻軟趴，岩蚵豐滿而彈，如似吹飽的氣球，輕咬飽足而富彈性，再加點力道則於嘴裡爆破，而且白乳部位十足，不會乾扁死咬。店家說這個就是岩蚵，台灣吃不到。我想起前往建功嶼的海灘與逐漸老化消失的蚵農。

回到東北山后的忘了飛，民宿老闆先領著我們到西邊的浯江北堤。木棉花道，我想下車多看看幾眼，低矮而密佈的紅樹林鋪捲而去，天際，招朝蟹的大螯與彈塗魚，年復一年，木棉花間的莒光樓仍然，戴勝還是混著頂上與嘴下，驅車長揚，回首金門酒廠外巨大的酒瓶。2012年05/01，下午三點四十分的飛機，而台北的101仍映著斜陽，台灣與金門。